三生
01
初次见面的时候，鬼怪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么好看的人。
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心口不一地以散漫的态度评价了对方的那顶帽子。
随后他向前走。
骗不了人的，心底的悸动是骗不了人的。每走一步心脏就颤动一次，像是系在柱子上的，风一吹就摇摆飘扬的丝绸。
02
刘德华说，叔叔，这是新房客。
那很好啊，鬼怪想。同居的话，以后每天都可以见面了。
然而他没有把真正的想法讲出口。
他只是看着地狱使者白得有些过分的肌肤，看着对方颜色艳丽的嘴唇，按压住所有的心猿意马，直接开怼。
用火烧了契约并非失误，他知道那是复印件。
仅仅是想，在那张脸孔上，看到更多的不一样的表情。
他为自己的恶趣味而得意。殊不知地狱使者早就将一切都看透了。
03
鬼怪享受和地狱使者拌嘴时内心所产生的满足感。
或者那根本不能叫拌嘴，更像是情侣之间无伤大雅的小吵闹。
要么称作调情也可以。
他掌控着分寸，在不真正激怒对方的前提下肆无忌惮地挑衅撩拨。甚至当着刘德华的面，他也口无遮拦地说，谁知道你上辈子是不是杀人狂魔。
那绝不是真心话。可照旧伤人。当他看见地狱使者剧烈颤动的瞳孔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04
道歉不是难事，鬼怪所绞尽脑汁思考的是应该怎么说才能逗笑对方。
第一次失败了，他略微惊慌，但还是锲而不舍地坚持下去。
不管你前世是什么，都没关系。
他这样说，而地狱使者瞬间抬起了头，眼神明亮而期待。
真的吗？
真的啊。他发自内心地回答。
为了幽默效果又补充一句，不管你前世是什么，我都还是一样……
——喜欢你。
他把心里话咽了下去，漫不经心道，我都还是一样烦你。
地狱使者笑了。灿烂的，明媚的，像天使一样的笑容。
鬼怪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哪怕违背良心说了谎，也绝不是不可饶恕的了。
05
他其实第一眼就看出了地狱使者前世是谁。
但那不影响他的惊艳。
所以在看电视的时候，他找到了相当巧妙的契机，等压根认不得的女团成员出场时，他说，我似乎做好原谅他的准备了。
失去记忆的地狱使者压根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习惯性地拆了个台。
你不是说是千年的愤怒吗？
是啊。他想。千年的愤怒，在重新见到你的那一刻，倏然消弭于无形，连痕迹都没留下半分。
所以他回答，应该都是有苦衷的吧。
06
那个所谓的鬼怪新娘，竟然真的看得到那把剑。
鬼怪一直寻死而不能，这会死亡自己找上门来了，他却害怕了。
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地狱使者了。
要是死了，无论前世今生，对方欠他的那些冤孽债，还也还不清了。
六道轮回，最惨为地狱道。在地狱中投生的众生，受着各式各样的大苦。而那些苦痛，都是过往之恶业力成熟时所幻化出来的惨况。
他怕地狱使者会因他堕入其中。
死是要死的，只是现在还不能。
他终究没告诉鬼怪新娘实话。
07
为何不能过往不究。
鬼怪这样想着，许多个夜晚便也未曾合眼。
偶尔也会趁地狱使者熟睡，悄然潜入对方房间，窥视那人安静的睡颜。
每多看一眼，心里的踌躇就又多几分。
后来他就不敢看了。
地狱使者大抵是他命中的劫数，他认了。
而他若一直徘徊犹豫，也只会增加对方将来所要承受的苦难。
08
鬼怪郑重其事地发怒。
你竟然是王，他拿着剑指着神情惘然的地狱使者。你竟然是王。
剑尖微微发颤。
对方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慢慢垂下眼。
是。地狱使者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是王，我想起来了。
鬼怪差点就要拆穿对方的谎言。
他知道地狱使者压根什么都没想起来。但为了配合他，地狱使者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09
鬼怪为了复仇，等了将近一千年。
而当他终于见到他的仇人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恨对方了。
早就不恨了。
大抵是那人笑起来时的模样太好看。
大抵是那人与他抬杠时傲娇的表情太可爱。
大抵是，那人命中注定，要教他一见倾心。
要如何痛恨。
又如何下手。
10
鬼怪将剑插入地狱使者的胸膛。
他不知疼痛是否会有共感，他只觉倏然之间万箭穿心。
腿脚发软，他单膝跪了下去。
那人气息微弱，命在旦夕，却还用着仅存的那点理智，勾着嘴角调侃他。
你这好像，在和我求婚啊。
是。他没做声，只在心里回答。
一报还一报，至此你不欠我，身不负债，来世定能投个好胎。
若那时你我再相遇，我一定会向你求婚。
地狱使者的黑衣被血液染得愈发暗沉。片刻后，对方缓缓合上眼睛。
11
你恨我吗？
鬼怪听见了那个微弱的声音，并不是从地狱使者口中发出的，而是在半空中飘动的灵魂所问的。
鬼怪仰起头。
我不恨你，他答。
我爱你。
灵魂容貌模糊，鬼怪却隐约觉得对方在笑。
大风吹过，魂魄归于透明，而他依旧跪在地狱使者的尸体前，久久没有动弹。
12
鬼怪过回了从前的日子。平淡，无奇，偶尔动用灵力吓唬整蛊人，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刘德华。
刘德华敢怒不敢言，更何况他总觉得如今的鬼怪比从前的要更可怕。
尽管同样是笑着，他却能从那笑中看出百般意味来。
哪还敢惹。
鬼怪新娘还是没有来拔剑，据说和炸鸡店老板娘环游世界去了。刘德华突然觉得就自己最苦逼，没得玩没得浪每天心惊胆战地承受着叔叔和善的目光。
13
门铃响起了，鬼怪躺在沙发上懒得动弹。刘德华不在家，门铃基本就是个摆设。
但是这次的来客很固执。叮咚叮咚叮叮咚，仿佛要把门铃按出个洞来。
鬼怪无奈，怒气冲冲地走去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灿烂的阳光，站在日光中的青年笑得有些羞涩。
那个，对方挠了挠头，似乎对他的注视感到不太好意思。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然后我现在肚子很饿，可不可以在你家吃一顿饭啊？
14
刘德华回到家里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
繁花似锦莺歌燕舞这样的景色是很美丽没错，但是这不是大自然这是在房子里啊！叔叔你又喝醉了吗？
餐桌上一片狼藉，桌脚旁还有东倒西歪的几个啤酒罐，证明刘德华的推断是没错的。
刘德华皱着眉头，蹑手蹑脚地走到叔叔的房间门口，侧着耳朵专心窃听。
等等里面那是什么奇怪的声音？啧啧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叔叔！单身那么久终于寂寞了吧！哈哈哈哈来来来我录个罪证！
15
后来刘德华的录音笔被鬼怪夺走了。
后来刘德华每天都要去超市买三个人的菜。
后来刘德华受够了这种被两位大叔闪到眼瞎的生活，他愤恨地把刀插进圆圆的土豆里，在厨房里大喊了一声：“妈的死鬼！”
第二天刘德华的同事发现这个富家子弟鼻青脸肿的一副被揍过的样子，还在纸上没完没了地写着“鬼使”两个字。
啧，不会是被揍出病来了吧。
下班回家的刘德华被拒之门外，门内的鬼怪完全无视他的哀求，理直气壮地吼道：
“叫你分不清攻受，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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